老年痴呆里清醒着的爱【原创散文】
文/雨中百合
老年痴呆症是一种痛苦的脑死亡的过程,思维越来越缓慢,现实越来越残酷,还要消失所有的记忆。一向思维敏捷的爷爷,在他86岁高龄的时候,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。
爷爷从患病开始,思维变得逐渐迟钝,记忆也逐渐消退。他的言谈举止间,越来越像小孩子,大概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返老还童吧。譬如:有人要问他对面的人是谁,他会瞪大眼睛很努力地苦思冥想良久,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,如同失忆一般,什么也记不起来,一脸的茫然与无奈,最后只得咧着他那没有牙齿的嘴巴,憨憨地笑。看到爷爷那样,我就心疼地想哭。这哪里还能找得见我记忆里爷爷机智的一点影子?
爷爷一生生育过四儿、五女九个孩子。四个儿子里,只有父亲在世上停留了四十三个春秋,其他三个儿子和一个最小的女儿不到成年,便相继夭折,二女儿二十二岁死于产后风,陪他到老、为他送终的只有他的三个女儿——我的三个姑妈。
在爷爷最后两年的日子里,我的母亲和三个姑妈,爷爷一个都不认识。
那是一个秋雨淅沥的上午,我约小姑妈一同去看望爷爷。我们陪爷爷说了半晌话,便到后院帮母亲去做饭。
我们刚到后院不大会儿,三姑妈还未来得及脱掉雨衣就匆匆赶到了后院。
“原来是你们两个!我刚到你爷爷屋里,要脱掉雨衣,你爷爷就大喊大叫,让我快去找闺女和姑姑,我迷惑得不知道是你和谁来了。”三姑边脱雨衣边笑着对我说。或许是在我和小姑妈的谈话里,爷爷听到了我喊“姑姑”。
爷爷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母亲端送。母亲每次去送饭,爷爷都会重复不变地问母亲:“多少钱一碗?”
“不贵,五毛!”母亲怕节俭了一辈子的爷爷心疼钱,总是玩笑般地应和着。
当有人问起爷爷怎么吃的饭,他总是说,住高门楼那家的老太太家里开着饭店,她心眼好,天天卖给他饭吃。当别人告诉他,那老太太是他儿的媳妇时,他瞪大眼睛不说话,像是冥思良久,最终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。
每一次我去看望爷爷,他都喜笑颜开。有人问他我是谁,他会把时光在他脸上雕刻的条条皱纹笑成一朵菊花,不耐烦地回应:“自己家的闺女,俺家的香香,我能不认识?!”
在我一岁零八个月的时候,我便跟爷爷、奶奶生活在一起,在他们的生命里,我这孙女便是他们最疼最爱的“闺女”。
爷爷的院子里,有一棵脆甜的灵枣树,枣熟的季节,爷爷、奶奶每年都悉心看护。自我有记忆以来,每年卸枣时,必有我在场,否则就不卸。
记得我读师范读时,父亲看到满树熟透的枣儿随风纷落,建议爷爷奶奶卸枣。他们却对父亲的建议置之不理,最终还是固执地等我回来才卸了那年的枣儿。多年以来,家人都习惯了他们将枣儿和爱一同留给我。
爷爷患老年痴呆的最后两年里,更是不准任何人摘枣。收获的季节,满树的灵枣儿耀眼夺目地摇曳在绿叶间,让人垂涎欲滴。在那期间,我回去看望爷爷,我正欲给他吃我带去的食品,他却起身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外走。我搀扶着爷爷,看他到底想干什么?他刚站到门口,弟弟看到爷爷,急忙跑过来,搀扶着爷爷另一边,爷爷转身回家走去。
“闺女来了,把枣儿都给她卸下来,让她拿走!”爷爷命令弟弟。
“姐,你看我们整天守着爷爷,好好侍候着他,他却不认识我们。一个枣儿都不让摘,就连小孩子想吃个枣儿,我都得偷摘。姐,爷爷一生都偏爱你,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人,知道你是闺女,还知道你叫香。你几天不来他就会温我闺女咋还不来?”听着弟弟滔滔不绝地给我说着爷爷,涌动的热泪溢满了我的双眸。
还有一次我去看望爷爷,他告诉我: “一个老太太把我拉到她家去住,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,再急哭了。我用拐杖打她,她才肯把我送回来。”我问他老太太是谁?他却无奈地摇着头说不认识。后来我才知道是大姑妈。
爷爷在最后的日子里,他偶尔也会大喊大叫。只要我在场,陪着他说话,他很快就会安静下来。他不想吃饭,我去喂他,他就会张开口,笑眯眯地吃完。
爷爷,疼爱我一生的爷爷,我在他的老年痴呆里清晰地醒着,享受着他最无私的爱。遗憾的是我因为工作忙、孩子小为借口,没能守护在爷爷床前伺候他一天,消除他的寂寞。爷爷咽气的时候我却还在单位上班。当我长跪在爷爷遗体前的那刻,愧疚击碎了我所有的神经,长流的泪水化作沉痛的哀思!
“自古忠孝不能两全!”或许这是古人为我这个不孝的孙女儿对不起爷爷而做出的开脱。
天地间最无私最最纯粹最美好的爱在爷爷的老年痴呆里,永远清醒着,一如一坛老酒,愈来愈醇!
二00九年七月十八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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