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舅的葬礼【原创散文】
文/雨中百合
立冬之后，大舅如同一枚枯叶 ，还没有等到第一场小雪的浸润，就在寒风里飘零了……
大舅八十二岁高龄辞世，可谓是长寿了。
得知大舅的辞世的消息，心里像有一把锯，来来回回锯痛亲情隔离的悲伤，泪水忍不住汩汩流淌……模糊的泪光里，病榻上，大舅孤独无助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……
大舅偏瘫后，在病床上躺了三年多。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，表姐和表哥们都竭尽全力床前床后伺候。可毕竟他们都是处在中年，上有老下有小，即要为生活奔波，又为其他事情忙碌。也难怪人们会说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。可话又说回来，“羔羊尚有跪乳情，乌鸦亦知反哺恩。”天下做子女的，有几个没有孝心呢？不管人们的孝心多么充沛，可生活的无奈，总让人们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里叹息里举步维艰。表哥表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？他们去忙其他事情的时候，大舅则一个人躺在病床上，一动不动，身体僵硬，表情麻木，两只空洞的眼睛像是紧盯着某处，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，像极了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：“脸上瘦削不堪，黄中带黑，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，仿佛木刻似的；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，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……”大舅与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唯一不同的是性别的不同。每天就这么看着房间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，用他那“眼珠间或的一轮”证明着自己的存在，就这么一天天、一月月、一年年地守着孤独和寂寞，一守就是三年多。
如今，大舅走了，脱离了红尘，到了另一个世界。不过，这样也好，他不用再孤独，不用再寂寞，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……在那里，有他的父母、妻子、姊妹、朋友……哎，我知道，这其中就有我的父母。对于大舅的报到，不知道他们是喜，还是是悲？喜也好，悲也罢，总之，他们肯定会陶醉在重逢里，有说也说不完的话题。
灵棚肃穆，经幡高挑，哀乐阵阵，此情此景，让人的心情怎么都走不出悲哀的意境。
灵棚前，大舅和大舅妈的遗照并排摆放。大舅微笑着，须发银白，一幅老态龙钟的慈祥；二十多年不见的大舅妈依然还处在中年，她还是那么年轻，那么亲切，那么和蔼，和原来一模一样，只是让我感觉她好像在我的梦里一样，离我们很远，很远……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她，有关她的记忆，已模糊得如同潦草的字迹，无论怎样努力都分辨不清。大舅和大舅妈就那么近距离地靠在一起，看上去俨然是一对老夫少妻。如果是事实，大舅有年轻的娇妻相伴，一定会令人羡慕，大舅也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。然而，事实恰恰相反，这是一种是命运的悲哀，是大舅妈英年早逝所致的一种假象。
大舅妈的早逝，让大舅饱尝了中年丧妻之痛；再婚，让大舅领悟了“半路夫妻”的酸甜苦辣，领悟了姻亲关系的复杂，领悟了爱情与家庭的矛盾所在。缘于种种原因，小大舅十几岁的第二任大舅妈于一年多前离开了他。一生经历了两次婚姻的大舅，临终却没有妻子的陪伴。这对于他来说，是一种不幸，是一种哀伤，更是一种心痛。我想：大舅生前在病榻上的时候，想得最多的或许就是他的两个妻子，想原来的大舅妈，是遗憾她没有陪他走完人生之路就过早地撒手人寰；想后来的大舅妈，是想让她陪伴在他的左右，让她用爱情给他延续生命的长度，让她用柔情给他战胜病魔的力量，让她用呵护给他驱赶病痛坚强。然而，他生命里的这两个女人，一个在阴曹地府朝他招手，另一个却弃他而去。病痛中，只有他一个人，在孤独和寂寞里走完了最后的红尘之路。
当哀乐送走为大舅吊唁的最后一拨人，大表哥开始为大舅净面。净面两个字从字面来看，像是一个无关生死的中性词，可它实质上却是一个隐藏着死亡哀伤的词语，它是封棺前的最后一道程序。瞻仰着大舅的遗容，看着大表哥在理事人的祷告声里以罗为镜、以棉为巾给大舅净面，为大舅洗去最后的红尘，好让他轻松上路……
所有的亲人都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，唯恐哪怕是最小的一滴眼泪的滑落，就惊扰了大舅的长眠。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参加亲人的葬礼，祖父母、外祖父母、父母、姨母、舅母、婆母、大姑子、外甥……每一次葬礼上，在逝者上路之前，人们都会按照习俗为其净面。然而，让我记忆最深的是二十四年前为父亲净面的情景。那一年，我还是在校学生。父亲生病期间，我没有能尽到做女儿的义务——床前床后地伺候他，这对我来说，是我今生永远都无法弥补的心痛。父亲要净面的时候，我哭着再三请求为父亲净面。然而，我不是儿子，更谈不上长子，该死的习俗不允许，我只得看着大弟弟在大舅的指挥下为父亲净面。对，是大舅在指挥，大舅是父亲整个葬礼过程的总指挥。那时候，大舅正处在年富力强的年龄，是我们当地出了名的明白人，当然理应由他来指挥父亲的葬礼。他指挥着葬礼，如同指挥着千军万马。他指挥得那么果断，那么从容，那么周到，那么得体，让人感到死亡离他很遥远，甚至是他像是被死亡拒绝在了门外，与死亡无缘。然而，二十四年之后的今天，大舅却安然地躺在棺材里，不声不响，静静地听任别人的摆布，成了人们为之忙碌的主角儿。
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，哀乐在风中凄厉悠扬，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，纸钱在风中悠然纷飞，古老的地排车拉着大舅的棺木“吱吱扭扭”地前行，如同一只蜗牛在哀伤里缓缓爬行，大舅躺在枣红色的棺木里，安静地，听着儿子哭得惊天动地，听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，听着众亲人呜咽悲鸣……此时，如果大舅有知，不知道他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？我想他肯定会不安，他的灵魂定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，来回奔跑着，拉拉这个，又扯扯那个，劝慰亲人们：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，不必为他的离去而悲伤哭泣……他在劝大家不要哭泣同时，自己却早已哭红了眼睛，仍还在泪流不止……
大舅的棺木被移入挖好的墓穴里，和大舅妈同穴而眠。十几把铁锨挥舞着，看不清起落，不大会的功夫，大舅就被掩埋在黄土之下，隆起一个圆圆的坟头，如同一个句号，把大舅一生都封存在这个句号之下。
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三十日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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